作者:趙姝婧 來源: 發(fā)布時間:2024-3-18 5:21:26
“斜杠先生”張存浩: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中國科學院有這樣一位院士:他一生三次轉換科研方向,從水煤氣合成液體燃料到火箭推進劑,再到化學激光研究;他接受一個任務、完成一個任務,每次都能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他不斷為自己的科研生涯加“/”,是一位十足的“斜杠先生”。他就是我國化學激光和分子反應動力學領域奠基人、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中國科學院院士張存浩。

  提起張存浩,人們腦海中便會浮現(xiàn)出一位風度翩翩、笑容可掬的老人。2013年,滿頭銀發(fā)的張存浩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接過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榮譽證書。一紙證書的背后,是“斜杠先生”六十余載寫滿奉獻的科研生涯,他的精神至今仍激勵和影響著無數(shù)后輩。

 

吃小米的“領跑者”:跨越半個世紀的能源安全保衛(wèi)戰(zhàn)

 

  留下還是回國,是大多數(shù)留學生需要面臨的抉擇之一。22歲的張存浩也曾面臨這樣的選擇,但是他的態(tài)度始終堅定——回來報效祖國。

  1950年,張存浩在美國密歇根大學獲得碩士學位,他本打算繼續(xù)攻讀博士學位,然而朝鮮戰(zhàn)爭的爆發(fā)讓張存浩意識到,留學生歸國可能會因此受到阻撓。同時,此刻的祖國百廢待興,急需大批人才投身建設。張存浩一刻也等不了了,他果斷放棄國外優(yōu)渥的科研條件和高薪工作,不顧家人反對,登上了駛往香港的“威爾遜總統(tǒng)號”郵輪。

  張存浩曾這樣說過:“人的一生很短暫……現(xiàn)在正是國家用人之時,與國家需要相比,我個人的得失算不了什么,我要趁著年輕,盡早報效祖國,我寧愿跟著毛主席吃小米,也要回去參加新中國建設!”

  歸國后,張存浩在東北科學研究所大連分所(現(xiàn)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燃料第一研究室工作,研究課題是世界最熱門的水煤氣合成液體燃料。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摘掉中國“貧油”的帽子。

  事實上,我國富煤、少氣、貧油的能源結構較難改變,所謂摘掉“貧油”的帽子,是指充分利用我國的基礎能源——煤炭,來制取液體燃料以代替石油,從而減少對進口能源的依賴,保障國家能源安全和經(jīng)濟發(fā)展。

  張存浩心里明白,新中國成立之初,在緊張的國際形勢之下,能源供應的穩(wěn)定性尤為急迫和必要。他二話沒說,立刻投入了工作。

  經(jīng)過反復試驗、合力攻關,從小試、中試到工業(yè)化試驗廠,全新工藝“氮化熔鐵催化劑流化床水煤氣合成石油”誕生了。當時以美國的技術,每立方米煤氣得到的產(chǎn)品只有50克,西方國家制備出的最高值也才160克。而利用這項新工藝,每立方米煤氣可得到產(chǎn)品200克,催化劑的運行周期長達兩三個月,其產(chǎn)率、產(chǎn)品分布及催化劑壽命等方面都在國際上處于領先水平。這是張存浩科研生涯的第一個艱巨任務,也是攻克的第一道世界級科學難關。

  “當時,大家一心都撲在科學實驗上、釘在工作崗位上,加班加點、挑燈夜戰(zhàn)都是自覺自愿的,根本沒有人考慮獎金。”張存浩回憶說。

  國之所需,科研所向。在張存浩等老一輩科學家的言傳身教下,一代代大連化物所人傳承愛國奉獻精神,在能源技術革命的賽道上接力賽跑。如今,跨越半個多世紀,我國甲醇制烯烴(DMTO)、合成液體燃料等技術世界領先,“煤代油”技術愈加成熟,對保障國家能源安全具有重大意義。張存浩科學報國的追求,在一代代科研人員身上得到了傳承和延續(xù)。

 

山溝溝里的“夢想家”:從零出發(fā),征戰(zhàn)宇宙星辰

 

  1960年深秋,每周一都會有一輛敞篷大卡車拉著一伙人,一路顛簸開進山溝溝里。車上載的是張存浩和他的組員們,一支隱秘的科技攻關突擊隊。

  由于國防建設需要,張存浩的科研生涯再次“歸零”,轉行擔任火箭推進劑科研小組組長,開展固液推進劑研究。與其他科研工作不同,國防建設任務更為艱巨。一方面,任務通常涉及陌生的尖端技術,需要“摸著石頭過河”;另一方面,由于任務緊迫,通常攻關時間短、壓力大。此外,相關研究工作不能發(fā)表文章,甚至需要“隱姓埋名”。

  接到任務的張存浩卻異常興奮:“有了先進的推進劑,火箭就能達到理想的高度,就能把肆意妄為的敵機打下來,還祖國領空一片寧靜。”

  研究涉及高能燃料,毒性極大又極易燃燒,可以說時刻伴隨著危險。有一次發(fā)生劇烈爆炸,引發(fā)了附近居民的騷動,張存浩就把試驗基地搬進了一個三面環(huán)山、與外界隔絕的荒涼山溝里,專心開展技術攻關。“安下心來,鉆進去,做到目不斜視。”這是他對組員也是對自己的要求。

  難關一個接著一個:氣體泄漏、噪聲巨大,科研人員常常出現(xiàn)頭暈、惡心等癥狀;有些工作需要消耗大量體力,炎炎夏日下他們汗流浹背;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張存浩和室友何國鐘餓得睡不著覺,干脆一起切磋工作難題……

  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試驗,張存浩帶領隊伍先后研制出液體氧化劑噴注器等關鍵部件,與何國鐘等人提出了固體推進劑的多層火焰燃燒模型和理論,全面闡明了固體推進劑的表面火焰結構及對燃速和侵蝕燃燒規(guī)律的影響,首次揭示了侵蝕燃燒現(xiàn)象中臨界流速存在的根源。

  1964年3月,錢學森在國防部五局和中國科學院新技術局共同舉辦的全國火箭推進劑燃燒和固體燒蝕會議上作總結發(fā)言,對大連化物所開展的火箭推進劑合成和發(fā)動機燃燒研究工作進展表示滿意,對張存浩、何國鐘等人在理論方面所作的貢獻給予高度評價。

 

大膽指揮的“張冒進”: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年輕時的張存浩有一個綽號——“張冒進”,因為他既有大展才華的科研熱情,又具有前瞻性的科學思維。他曾說,一個有發(fā)展前途的研究所,如果沒有長遠而宏大的目標、學科方向不明,就不能在國家建設中不斷作出更大更多的貢獻。他大力倡導研究所要積極爭取最尖端、最難“啃”的科研項目,盡力為國家分憂。

  上世紀70年代,激光成為國家戰(zhàn)略需要的前沿課題。1973年1月,大連化物所組建激光化學實驗室,張存浩任室主任。“搞激光比搞火箭推進劑還難,資料、儀器、設備樣樣都缺,光譜儀、示波器什么都沒有。”張存浩回憶說。

  但張存浩不怕難,他憑借科學家的洞察力、研判力,大膽提出探索脈沖氧碘化學激光的研究。鑒于當時西方國家還未有過此類研究,氧碘化學激光能否以脈沖形式發(fā)出激光還是一個謎,不少科研人員心里犯了嘀咕。此刻,張存浩不僅是一名科研人員,更是確定科研目標的指揮員,倘若方向不對,研究就會走彎路。但張存浩說:“做!只有做,才知道行不行,數(shù)據(jù)是做出來的,不是等來的!”

  在張存浩的帶領下,1985年,團隊在國際上首次研制出放電引發(fā)的脈沖氧碘化學激光器,處于世界領先水平。1992年,張存浩領導團隊研制出我國第一臺連續(xù)波氧碘化學激光器。之后,氧碘化學激光研究不斷取得新的突破,激光器整體性能始終保持在國際先進水平。

  “文革”期間,張存浩曾每天觀察太陽,發(fā)現(xiàn)太陽從窗口照射進來的角度不同,在地面上投影的長度也在變化。他一邊用手比量著地面,一邊用修正的球面三角函數(shù)計算,最后悟出了一個道理: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無論是苦難還是榮譽,都被留在了昨天,今天又充滿新的希望、面臨新的挑戰(zhàn)。在國家需要面前,一片赤子丹心的張存浩總有再次出發(fā)的理由。■

(作者單位: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

 

《科學新聞》 (科學新聞2023年12月刊 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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